1935年米西地区左倾扩大化杀人事件
发布时间:2013-04-18 08:39 浏览次数:10603次    [打印] [关闭]

雷建忠 


      民国18年陕北大旱,米脂西横山南的广大区域更是赤地千里,颗粒无收。怀远县前清赠贡李子森诗《戊辰题荒旱》云:“天红地白炊无米,戊辰饥馑空前奇。哀鸿遍野殍载道,鬻妻卖子更悲凄。”民国20年(1931)12月6日,横山清末贡生李乙山致一区区长函:“(上略)濒年以来,咱邑天灾人祸,擢发难数,妇女贩卖东西,少壮乞食四方。草叶树皮饥民嚼之如获海味,蒲絮芦花冻夫衣之若得异宝。种种惨状令人目不忍睹,耳不忍闻。愚家徒负素封之名,实无锱铢之积。千疮百孔,账债垒垒。欲挖肉以补疮,恐肉尽而疮不愈;拟敲髓以添脑,恐髓竭而脑不丰。思点金之有愿,恨入地而无门。觅不见桃花源,竟登避债台,仙舟已愤死,恐继仙舟而起者不止一人矣。横民何孽,苍天何辣,乃至如是乎,想知我如阁下,定能洞悉真相也。”
民国十九年以来,土地兼并严重的米脂西横山南诸保农民过着“吃早上,没中午,常没晚上;挖草根,剥树皮,难以果腹”的悲惨生活。因无法完成几年欠政府的粮饷,米脂县第四区(今横山县石窑沟)雷硷(卧虎湾)乡长兼联保主任阎开旺带头抗粮,遂遭县府拘役和打手板500的惩罚。
1934年5月,中共横山县委建立,基层成立了四个区委,有党员130余个。10月,在县南李家岔村(今属子长县)成立了中共赤安县委。横山全县广大农村许多地方共产党的革命活动活跃起来。
      1935年初,新成立的共产党西北工委决定开辟米西地区(今县东南石窑沟一带),西北军委主席(一说副主席)刘志丹批准共产党员刘振华(米脂人,同年12月8日在三皇峁与国民党军队战斗中牺牲)的要求,在安定县的黄家峁村组建了10多人的省特务队,刘任政委,牛岗任队长,队员有杜炳德、朱家山、刘振亚、郭海亮等,步枪10余枝。3月,由拓嘉祯、拓俊发组建的十支队和一支队整编而成的一总队,队长高步仁,政委刘明山(拓嘉祯、拓俊发二月在石湾清水沟牺牲),游击队员100余人,进入米西,开辟苏区。省特务队和一总队活动在花石崖、白草坬、土窑峁、磨石沟、瓜园子湾、李孝河、卧虎湾等地。
      5月,阎德本(阎开旺的四儿子)的米中同学结拜弟兄红军1支队队长(原特务队)刘振华和其弟刘振亚来石窑沟卧虎湾(今阎新窑)做阎开旺的顺红工作。端午节武镇庙会上共产党员李生甫又劝示阎开旺。在阎德本的大力协助下,阎开旺开始接受共产党的主张,阎开旺的家成了红军地下党组织的开会场所,阎采取措施保护参加会议人员的安全,并秘密向所属九保的一些保甲做顺红工作,宣传共产党的主张,秘密组织农会、赤卫队、妇女会等,以卧虎湾为中心,逐步扩展到9保各地的红色根据地正在建立。尤其是中共党组织建立后,推翻旧社会,建立新制度的构想在这个偏远山乡深入人心,潜滋暗长。
      《子洲县志》载,1935年夏初,共产党西北工委由刘明山、牛岗领陕北红军一总队和省特务队30多人二次到米西地区,在大王山、栾硷、卧虎湾一带活动,6月29日到庄窠山下居住,因坏人告密,被国民党军队包围。刘明山、牛岗带领战士奋力突围,返回到安全地方。7月初,刘明山、牛岗又带领红一总队和省特务队来到米西磨石沟一带,惩办反革命分子,建立农会、妇女会、赤卫队,开辟红区100余村。8月中旬,省特务队改编为23支队,政委刘振华,队长牛岗,下辖两个班(一班长刘士元,二班长李丹如,队员有郭殿强、吴瑞旺、武志升等30多人,枪22枝),配合一总队活动在米西地区。
      在农历8月初,朱理智、郭洪涛把持下的西北地区左倾活动高涨。西北工委办事员曹世华、李兴平等奉命来到卧虎湾东南边的石窑沟村,筹建米西革命委员会。按照西北工委左倾领导“杀几个坏人,震慑一方敌人,开辟一块新区”的做法,曹世华、李兴平等对外放出口风:“要在石窑沟做一件大事。”两天以后,就把阎开旺年仅16岁的外孙蔡卫和、党员李生甫等16人逮捕,用绳子系着拉到石窑沟东部的安老庄。阎开旺知道后找到李西平,质问:“为什么绑了蔡卫和这些人,共产党怎么不讲理?”阎德本劝说父亲要冷静,李兴平也说不会杀他的外孙。阎家父子离开后,曹世华、李兴平就商量要杀阎开旺。当晚,红一支队闻讯来到石窑沟,指责曹世华、李兴平乱逮捕人。第二天,逮捕的16个人大部分杀掉了,共产党员米西苏区的创始人李生甫被改为软禁,令其在灶房做饭。
      过了几天,武镇国民党驻军井岳秀部马连以“通共罪”将阎开旺逮捕押往榆林城,打入牢狱,严刑拷打,双腿压了七根木杠,但是,阎开旺一口咬定“共产党没找我,我没见共产党。”武镇驻军和地方民团出动80余人将阎开旺家人抓到石窑沟的永丰山寨,阎家大儿子阎德义、三儿子阎德才、四儿子阎德本恰巧外出,躲过了一劫。阎开旺的堂侄阎德道当场逃跑时,被敌人用长矛戳死在硷头。不久,被抓的阎德才因为是残疾人,小儿子阎德仁年幼8岁,两人被放回了家。
阎开旺家人被国民党驻军抓捕的第三天,阎德本和区团委书记张登山(其父为安塞县苏维埃政府的厨师)、以及革命群众李长娃来狮子坬搞宣传。刚走到山峁转弯处,碰上当地反动保长徐丙成引领武镇驻军马副连长与80多名士兵迎面而来。阎德本是本地人,三跑两跳从沟里跑了,而张登山、李长娃被逮住并杀害于卧虎湾的杏树墕口。接着在石窑沟的庙圪堵上,国民党军又抓住了共产党宣传员白太平和张登山的弟弟张耀登,二人奋力反抗,随即被就地杀害。共产党前来筹建米西县政权的活动中断,工作队曹世华、李兴平(《子洲县志》记为李兴年)等人连夜回到西北特委(《子洲县志》记为陕北特委)汇报。
      省保卫局讨论米西问题党的会议上,人们不知道阎开旺的情况。有人认为张登山、张耀登和阎立本出去做宣传,二人遭到杀害,是阎德本出卖的。张家二兄弟及李长娃、白太平的血,要加倍偿还。
      农历8月13日(公历9月10日),西北工委保卫局派小分队,以及新组建的23支队开赴米西去平叛,张登山父张厨师(带连长衔也称红脑老张)满怀失子之痛,带一部分人来到石窑沟一带,公报私仇,极力要将“阎氏全族和阎开旺的走狗满门抄斩”。
      阎开旺的大儿子几次抓而未着,后在卧虎湾的北瓜地抓获,先砍掉一只胳膊,用铁丝穿着双胛拉回村里,吊在树上点了天灯,后又卸为八块。三儿子阎德才被捕后先割耳朵后挖眼睛,再暴尸于狮子坬旷野。四儿子阎德本(党员,陕北省委委员,代号小虎,21岁),在村西边拓家畔特别会议上逮捕,在押送途中本人一再申辩,还是走几步扎一刀,阎得本央求押送队伍的刘振华来个痛快的,刘振华含泪说“谁让你父亲是联保主任啊!”,然后给了一枪。阎德本被自己的战友枪毙时,年仅21岁。
      规模性的杀戮仍在继续。杀人老张又在石窑沟庙畔捉住阎开旺女婿韩学礼(时任赤卫队大队长)和政委苗兴璋。他把韩学礼捆在大树上脱掉裤子,用烧红的火枪通在屁股眼里,使这个赤卫队大队长在连他的敌人都未必敢用酷刑里惨叫着毙命。这个原始手段也许慢了一些。在石窑沟庙圪堵上“杀人老张”把苗兴璋劈成两半。(因张的小儿子被国民党军杀于此地,在此杀人显然有祭典之意)。旋即抓住阎开旺二儿子阎德功,引了几天觉得德功是个灰汉,他认为阎开旺看到这个傻儿子活着比死了更难过,就将他放了。五儿子阎德仁才8岁,正准备杀,被一个拦羊老汉挡住,老汉说,你们小孩都杀,连卢占魁、杨猴小都不如。你那小儿子被害后,乡亲们还把他的尸体掩藏在崖窑,你们这样做,没人性啊!正说着,天空中荡起一声冷雷。杀人老张颤抖地说,这小杂种就算杀球了。阎开旺的妹夫说服阎开旺顺共产党的红军战士高玉甫跑到秦家峁幸免于难,张某杀人眼红,竟将高玉甫弟弟普通群众高存贵暴杀于村内;红军游击队负责人曹子有弟弟共产党员曹子兰要在枪决前吃羊肉(依本地俗,行刑前由被杀者点一顿饭,曹实际在拖延时间,以待侥幸),杀人老张竟然允诺。当日晚上又在石窑沟狮子坬残忍地杀死阎开秀(阎开旺弟弟)亲家9口人。老张杀人上了瘾,只要和阎开旺有关联的人,捉住就杀。老实巴结的农民艾培正,仅因制止流氓青年刘四海欺负艾氏族内妇女,与刘有了过节。刘四海为了除去障碍,嘀咕艾与闫开旺伙穿裤子,老张将艾带到庙石畔,逼着老艾二杀了艾培正,老张又惧怕其弟艾培清报复,又令老艾二连艾培正三弟艾培清也一块杀了,老艾二不从,老张恐吓要连老艾二也一起杀掉,可怜艾培清连什么原因都没有弄明白,就落了个暴尸原野的下场。他们又准备去杀进步群众韩继恩(韩三),韩继恩连夜从石窑沟跑到李家崖窑找到县委,把老张杀人的情况给23支队队长牛刚作了汇报。牛刚听后,义愤填膺,说:“你赶快去带几个人把老张捉住,就地毙了。”韩继恩一听这话就带人从坡里往下走,被县委代书记杨彩彬拦住“你去,抓回来不要毙了,怎么处理,回来再说。”曹子有在弟弟临刑前飞骑赶到,与几乎一起赶到的韩继恩在郭家兴庄把杀人老张捉住,用麻绳把老张捆了个结实,带回到李家崖窑。当地群众都知道“老张的乱子懂大了” 曹子有、牛刚要杀,杨彩彬不让,杨说:“这个人是西北工委派来的,枪毙他,送到上面让上面去杀他”。杀人老张呼天抢地,滚在地上干嚎,手绳子捍到肉里去了,怎么也解不开,最后只好用刀子割开。
      9月24日,米西县苏维埃革命委员会在石窑沟乡折家墕成立,杨彩彬任县委书记兼革委会主任。杨带60多人,在牛肋脖湾住了20余天,“纠正了”老张乱杀人的左倾错误,然后在杨家畔处决了徐丙成、徐殿华、刘XX、谢XX。随即在狮子坬等地杀了20余人。榆林国民党当局获悉米西的情况后释放了阎开旺,红军游击队和国民党军队再没有人找过阎开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镇反”、“三反”、“五反”运动中均未过问。之后30年,阎开旺闭门谢客,默读易书,抑郁寡欢,不与人通,只言:“国民党靠不住,刘振华这些人更靠不住”。然而,红脑老张杀人的暴行仍然令人不寒而栗,在广大的横山山区依然作为唬吓小孩的代名词。
      根据杨彩彬(原米西县委书记)回忆“1935年8月间,正式成立了米西县苏维埃政府,主席是王文随,副主席是白云汉同志,县委书记是我,下辖6个区。错误的肃反逮捕了刘志等同志后,戴季英还亲自来米西视察工作,给我们戴了许多右倾机会主义的帽子。牛岗回忆录又出:“当时米西第一任主席王文随,根本不存在联保主任叛乱的问题”。王文随(时米西县苏维埃政府主席)回忆录又说:“米西的毛病,在领导人说来,刘振华没有用上去,干部政策是错误的,为什么那个牛岗,冒冒失失的当了军事部长。苏维埃政府成立后,戴季英来了,他是保卫局长,红25军参谋,大学生,家里是个地主。给我们扣了右倾机会主义的帽子,带的新县委书记叫白治斌,要换杨彩彬。杨彩彬家是个地主,怕砍头哩,人家批评到哪就接受到哪,态度够好了”。“我觉得我们的工作‘左’了,把中农贫农顶成富农,斗错了,成份搞错了,派人到处还送没收的东西。戴季英把这定为右倾机会主义。上头就要换杨彩彬哩,杨彩彬怕砍头,就是承认错误,认了个右倾机会主义的名号,直到1941年整风时我才给做了证明,牛岗站在跟前一句话也没说,现在回想起来,振华的问题,干部政策有问题哩,没有把这些人保存下来”。“ 23支队上来一夜就杀了五、六个。这次杀了高恩惠,实际高恩惠那人好着哩”。杀了李家坬的李茂禄、徐子文和常玉仁父子两个。他们父子就是捉安塞地那个喽喽的。后来赤老子上来,把地方上的人可多杀了。”
      “徐丙成是个坏家伙,从小当土匪,在何绍南那里干过,也顺过红军。就是这家伙把阎开旺训住说:‘你赶快寻保甲捉红军,红军我也顺过,那些求也没有,空拳头扬啦’”。 
郝治元回忆说:“我过去当个甲长,阎开旺当联保主任,周彦祖是3保保长。我顺了红军,不露面,8月的一天,周彦祖叫我把武器带上跟他走。头一天晚上我家来了一股人,把我的矛子拿走了。我不敢说我的武器叫人拿走了,只好说我没武器,拿了把铁铣。一跳沟槐树墕峁里往上走,保长引30来个保甲峁里往下走哩。周彦祖说:‘咋做过了,反背了,编了保甲了,后边队伍摸不见要来多少。咱们现在就要捉红军’。我们把其他人都让到前边,峁里往下走,我在后边跟着。保长这么说,我不敢答话,到了槐树墕庄里,保长又说:‘你如果晓得那些人,赶紧给他们露个风。他们有力量就抵抗,没力量,赶紧逃。以后队伍还不知来多少。联保主任下了命令捉红军。联保主任实际叫徐殿华、徐丙成拿住了’(其实,此时联保主任还在榆林蹲大狱)。我们到槐树墕后圪塔,太阳快闪山了。前圪塔站些红军和地方工作人员;后圪塔站30几个保甲。周彦祖这么给我说,先我还不敢,临后我溜脱跑了。就在学校那个圪塔上保甲实在多哩。徐丙成冒天失地出来说:‘看这狗们,都给灌了红水了,不往住捉’。接着就捉住一个娃娃,安塞地姓张的儿子,交到了永丰山寨子上,叫阎开旺枪打了(显然张子被谁抓,在那里被打死,被谁打死他都不知)。槐树墕有我们发展的一个党员,叫白宏业,我上去找他,想叫他跑。没想到院子里往回一走,便衣队就上来了,上来9个,都穿得衬衣,都拿着匣子枪。刚奔上来,渴了,外头铺块席子,烧得喝开水,马连富是队长。我慌慌张张往里一扑,便衣队喝水中间把席子上放的匣子枪拿起,问这是个干啥的。白进凯跟马连富也来了,他看见我,惊异地说:“这是三保上的”。对我说:“快找保长去”。当时我穿个夹袄,口袋里装许多纸币,小襟下还拿一把手电,这是牛岗的通讯员留给我留下的。如果白进凯迟来些,让马连富看见,就麻烦了。我一转就走。这面墕过来,有三个地方干部也从那边上来了。我说便衣队上来了,那三个人就跑了”。
      米西的党组织被杀了4个同志,这在国民党政权还很有力的情况本是件平常之事。一个农民出身的国民党的联保主任参加革命在当时也属正常,但是,在决策者带着“红26军主要干部是右倾取消主义者和右派反革命包庇者”的成见,错误地认为在陕甘边党政军内存在着一大批“来路不明"的右派分子和国民党特务,刘志丹、高岗等都是右倾机会主义者,包庇“来路不明分子”的错误理论作祟下,米西4个革命战士被杀自然要演绎成一场镇压国民党联保主任叛变的革命向反革命的暴力行动上。几件互相矛盾互相攻击的证词足可以看出端倪:上有戴季英等建立政治保卫局工作系统 “颁布赤色戒严令”,动员政府贫民团,动员广大群众,严格执行阶级路线,进行肃反工作,“开展反对右倾取消主义与调和主义的残酷斗争”的号召。下有执行政策的米西苏区主要负责人的含糊判断推测;后方指名逼供的名单送前方,前方指名逼供的名单送后方,致使米西苏区抓捕杀害面越来越大;上头有朱理治诬蔑刘志丹“看了逮捕名单不逃跑,是以狡猾的手段骗取党对他的信任”,戴季英诬蔑刘志丹,“创造西北红军和西北革命根据地,整营整团地歼灭敌人,解放6座县城,纯属反革命欺骗”,在甘泉下寺湾、王坪一带,有活埋200多名原红26军营以上干部的陕甘边苏维埃干部的“肃反”,下面自然有肃反扩大化,革命队伍内部互相残杀,革命同志大量地被逮捕甚至暗杀活埋,红色根据地不断缩小,革命组织内部人人自危的混乱局面。